大象新闻记者报道
“我只是去做个简单的妇科复查,医院说我会得癌症,不治疗还会不孕不育。”
11月7日,26岁的小雪(化名)向大象新闻求助,称在石家庄蓝天中医院经历了一次花费超8万元的妇科诊疗,最后不仅所谓“疾病”未愈,还在医生推荐下做了“私密整形”,术后伤口疼痛难忍,整晚无法安睡。
记者发现,仅大象帮平台近期就接到多起针对石家庄蓝天中医院的投诉,涉及妇科、男科等多个科室。多名患者反映,在该院经历了类似“PUA”式的操控过程——即通过夸大病情、制造恐惧、诱导贷款、术中加价等手段,使患者在心理压迫下被动接受不必要的昂贵诊疗。记者就此展开调查。
妇检噩梦:“不治会癌变” 26岁姑娘贷款治病
26岁的小雪在石家庄工作。2025年9月21日,她在北京游玩期间,因为腹痛前往北京京煤集团总医院做了彩超和血常规检查。
“医生当时建议说动态复查就行。”
回到石家庄后,小雪选择了离家较近的石家庄蓝天中医院进行复检。
“医生说我有白带异常、宫颈糜烂、阴唇肥大,需要立即清洗治疗。”
小雪支付9000多元准备进行治疗时,石家庄蓝天中医院的医生又称发现了新的问题。“医生说需要给我做穿刺,宫颈赘生物摘除术,如果不做的话,可能会导致癌变。”
在“癌变”的警告下,小雪接受了医生的建议。紧接着,医生又提出给小雪做阴唇切除术,“医生说把小阴唇切除之后,所有的问题都不会再复发了,时间很短,也不疼。”
当小雪表示无力支付手术费用时,医生建议她可以通过网络平台借款治疗。“医生说可以套花呗,我当时向朋友借了两万五,又在花呗上贷了五万。”
缴费账单
做完手术回到家后,小雪发现“每天伤口又疼又痒,上完厕所更疼,现在是坐立不安。”随后,她在黑猫投诉平台看到大量关于蓝天中医院的投诉,“上面反映的情况跟我完全相同,都是被吓唬后必须立马手术。”小雪这才意识到,自己可能经历了一场被精心设计的诱导性诊疗。
为核实病情,11月12日,记者陪同小雪前往河北省人民医院复查。医院超声医学影像报告单显示,小雪右卵巢囊肿、左侧输卵管增粗,这和之前在北京医院的检查结果一致。
“结合患者的情况,我们不考虑宫颈癌的问题。”对于石家庄蓝天中医院诊断小雪可能存在癌症风险,河北省人民医院的一名妇科医师并不认同。该医生介绍,癌症的判断需要结合着肿瘤标记物来看:一看包块进展状态,二看肿瘤标记物。记者查看小雪在石家庄蓝天中医院的病历与收费单据,未见肿瘤标记物项目的任何检查记录。
小雪父亲认为,石家庄蓝天中医院存在夸大病情、诱导患者进行不必要的昂贵治疗,理应全额退费。
11月12日,小雪和父亲再次来到石家庄蓝天中医院,该院负责人表示并不存在诱导患者进行过度治疗,称“都有签字,价格也有公示和备案,退费的话就是三万块钱。”对于为何同意部分退费,该负责人未进一步解释。
小雪和家人选择到当地卫健委、医调委等相关部门进行投诉。
连环收费:药流变手术5支“防粘连药”卖1.4万
与小雪类似,侯超(化名)和女友也对石家庄蓝天中医院的治疗提出质疑。今年11月2日,二人因意外怀孕前往该医院进行流产。在药流未成功的情况下,侯超询问能否再次服药,医生明确表示,只能采取人工手术。
“我们交了四百多元检查费,医生告知需要消炎治疗,又让我们补交了九百多块钱。医生说女友的身体不能再吃药了,可是在我们输液的时候,他又开了一粒流产药米索让我女朋友服下。”
最终侯超选择费用1000多元的人流手术。
侯超告诉记者,女朋友被带入到手术室之后,医生把他支开,拿女朋友的手机给她母亲打去视频电话,“医生说我女朋友有妇科疾病,盆腔积液、阴道炎、子宫粘连,需要做相关治疗,她妈妈担心就交了两万多元诊治费用。”
药物清单
侯超称,本以为一个流产手术花费不大,没想到医生诱导他们使用价格昂贵的治疗药物,前前后后花了四万多元。侯超向记者出示的一张收据显示,一种名为“防粘连膜”的药物单价2800元,使用5支共计14000元。
100元全项检查 诱饵下的男科风波
50岁的王先生因性功能障碍,被“100元全项检查”吸引至石家庄蓝天中医院。在添加医生微信号叙述病情之后,医生表示通过“阻断”手术5000元就可以治好。
“每天都有各种插管检查,输液,还有红光治疗,前前后后下来花了两万多。”手术后,王先生发现医生承诺的效果并没有兑现。11月2日,王先生前往河北大学附属医院进行复查,结果让其大吃一惊,“明明做了手术,但彩超检查报告单却显示,此结节后方白膜连续性尚可,未见明显断裂现象”。王先生告诉大象新闻记者,“他应该连白膜都没给我切开,因为切开缝合会有疤痕,但是我这个手术两天都结痂都好了,手术时间总共才40分钟,连消毒的时间都不够。”
此后王先生多次到该医院进行交涉,要求解释手术效果与检查结果的矛盾,并退还费用。截至发稿前,双方仍未达成一致。
记者体验式暗访:用力按压腹部后称“疼就是盆腔炎”
在接到多起维权投诉后,记者以患者身份来到石家庄蓝天中医院进行暗访。
缴纳工本费,登记完个人信息,护士把记者带到相关科室。简单询问了病情,医生让记者做抽血化验以及彩超等检查。拿到各项指标均在正常范围的检查结果后,记者又被带到妇科诊室进行检查。
医生:“深呼吸,这里疼吗?”记者:“疼。”
检查过程中,在医生的按压下,记者表示腹部有明显不适感。医生给出结论,“肚子疼那就是盆腔炎,可以用药消炎以及输液进行治疗。”
除了基本消炎治疗,医生还向记者推荐了关于妇科医美整形项目,号称可以做修复手术,“修完之后就很粉嫩而且还紧致,属于微创手术,时间短无痛苦,随做随走。”
记者以需要考虑为由离开该诊室。
医院诊室内部画面
此次诊疗花费275元,当记者索要发票时,医院工作人员表示无法开具,只能提供收据,“不清楚开不了发票的原因,只有一个缴费凭证。”
维权博弈:医患双方对簿调解委
11月13日,在石家庄市医疗纠纷人民调解委员会,侯超与石家庄蓝天中医院的协商正在进行。
石家庄市医疗纠纷人民调解委员会
侯超认为,除人流手术外,其余的三万多元费用,都属于额外过度治疗费。但是院方代表则表示自己合规合法,并向医调委工作人员出示患者亲笔签名单据。对此侯超并不认同,“我是交了钱之后,才签的字,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药。”
石家庄市医疗纠纷人民调解委员会工作人员表示:“它是一个私立医院,我们可以做做工作,大概就(退)一万多吧。”11月18日,双方达成协议,石家庄蓝天中医院退回17000元费用。
11月28日,小雪给记者打来电话,称目前她和医院的纠纷已经解决,双方签订调解协议,医院愿意承担责任,并且赔偿小雪因此次治疗造成的全部损失。
关于王先生的投诉,目前还没有结果。
律师解读
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律师付建认为,根据报道中患者描述及记者调查的情况,涉事医院的相关做法如果查证属实,可能涉嫌欺诈宣传、过度医疗等问题。《医师法》第三十一条规定,医师不得对患者实施不必要的检查、治疗。医师在执业活动中有对患者实施不必要的检查、治疗造成不良后果的,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卫生健康主管部门责令改正,给予警告,没收违法所得,并处一万元以上三万元以下的罚款;情节严重的,责令暂停六个月以上一年以下执业活动直至吊销医师执业证书。
同时付建认为,患者签过字不代表要承担责任,案例中患者的签字大多是“被误导下非真实意愿签字,不能认为存在过错。”
此外,该医院不开具正规发票,也违反《医疗机构管理条例》第三十七条,需要受到相关行政处罚。
最新进展:涉事医院已经停业
天眼查APP显示,石家庄蓝天中医院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于2015年,法人为张晓雷,注册资本为100万元,近两年涉及多起民事案件。2024年5月曾因“未按规定书写门诊病例”被石家庄市桥西区卫生健康局警告并罚款1万元。
发稿前,据报料人介绍,涉事医院目前已“放假”。大象新闻记者通过石家庄蓝天中医院公开电话咨询,对方一直处于无法接听状态。随后,记者联系上石家庄桥西区卫生健康局相关工作人员,对方明确回应:该医院确实已经停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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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王家菁、段圣祺